LOFTER for ipad —— 让兴趣,更有趣

点击下载 关闭

应用截图

饮酒清明

饮酒清明

 

【托恩】亲爱的托兰卡什

sum:托兰只记住过一首诗。

*全文1w

*原作背景,私设很多,bug都是我的锅


1.

托兰打定主意要做这个坏人了。他高举手中的纸,不管切斯柏的哀鸣惨叫,兀自登上箱子,在众人的簇拥中清清嗓子。

“‘亲爱的,瑟琳娜。’”

起哄声瞬间响起,大家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。切斯柏眼神麻木,如今想逃但逃不掉。

托兰抬起手压了压,示意安静,就着篝火继续念道:“‘我们分别不过数日’”——他露出个“你也知道“的模样——“‘我对你的思念却日益增进。经过那片桦树林时,心中只有你的笑貌。啊,我是多么怀念我们一同疾驰而过的日子、’”

“你们只有三天没见吧。”

“‘我整日面对没有你的挑战……全世界都随之灰暗无光,我凝视着夜空的星辰,它们闪烁如你锐利的’——划掉——‘明亮的双眸。’”

“原来你冲得那么前是脑子里想着别人啊?”

“痴情种!”

更激烈的嘘声响起,切斯柏在人群中被挤得左摇右摆,耳根红透了。

托兰往下看去,突然脸色一喜,“咦。”他咧开嘴,“后面还是一首诗。‘前几日读到一首诗,附上给你。’”

他挺直腰板,如宣布作战计划那般庄重地念道:

 

‘关于那颗星,我只知欣赏,’

“括弧,”托兰笑道,“像灿烂萤石,’

‘它能放光芒,一会儿变红,一会儿变蓝;’

‘以后我的亲朋,也都欣赏它,我那颗红蓝变化的星星。’

“‘后来,那颗星,如悬空花鸟,不再闪光华,朋友们只好欣赏该星之上的塞塔,那塞塔即使是他们的全世界又于我何干?’

‘我的星却向我把灵魂开放,所以我爱它。’咳咳咳咳。”

 

他的音调抑扬顿挫,配合情深义重的诗句,和眼前这帮长期在外游荡、灰头土脸的糙人们格格不入。他放下信纸,或者说情书,从箱子上跳下来。

托兰还什么都没说,切斯柏已经视死如归地夺过他手里的信纸。

“好吧好吧,我知道这真是个烂透的主意!”

“嘿!也还好吧,”托兰笑嘻嘻地揽过他的肩,“也不就是肉麻了点,恶心了点,会被瑟琳娜嘲笑了点。”

切斯柏脸抽了抽。

“我不会这么写的,放过我吧。”

“真没那么糟。”围观的骑士用胳膊肘捅捅他,“至少你让兄弟们先嘲笑了。大家都挺开心的,不是吗?”

“……为什么你们的快乐要建立在我的痛苦上。”

见无热闹可看,人群便陆续散掉。托兰和切斯柏慢吞吞地往外走去。他们的帐篷离得不远,明天只有巡视的任务,今晚可以好好休息。

 

篝火彻夜不灭,传来微弱的噼啪声。两人离火光越来越远,正说着改天要不去湖岸西边看看,旁边的帐篷突然被掀起,冒出来一个身影。

托兰立刻松开切斯柏的肩,走上去。

“嘿,你错过了好戏。”

他们渐渐不会再叫“小少爷”了,但萨卡兹之间的态度依然算不上关系多好。不过是短暂的同路人而已,猎人们和游侠的行为模式处处不同。托兰作为猎人的话事人,常主动做出些表达友好的努力。

玛恩纳目光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,最终停在托兰脸上。“你是说,偷走别人信件还公开念出来这种事?”

“信可不是我拿走的,”托兰一脸无辜,“这可是大家千辛万苦的成果,我只负责了最后的环节。”

切斯柏深深叹了口气,不愿发表评论。

“而且,你是不知道,这信要寄出去,才是真的太丢脸。我们不过帮忙参谋下。”托兰眨眨眼,示意着一旁无语凝噎的恋爱骑士。

“啊,对。我谢谢你哦。”切斯柏最后落下的音多少有些咬牙切齿。

托兰装作不察,摊开手道,“你看,就是这样。”

 

玛恩纳沉默良久,转过身时嘴角带了显而易见的笑意,“随你们。”

他只是出来打水,说完便钻回帐篷。托兰留在原地迷茫,“他是不是笑了?”他转头向切斯柏求证,“是吗?”

切斯柏早走了。

 

2.

夜间赶路辛苦,郊野没有一点光亮,还要提防暗中蛰伏的野兽和敌人。即便他们还年轻,也在连夜的攀爬中逐渐精力衰竭。夜星闪烁时,托兰终于把剑往地上一插,宣布道:“我们需要休息。”

玛恩纳未置可否,带着臂甲的那只手沉重地落在身侧:“这里离驻地还有很远。”

“但你累了。”托兰毫不留情地指出,“我们得在这搭营。”

玛恩纳在指使人方面有天生的才能,此时也选择了沉默以待。他确实很累,他们走得太远,小队被冲散后,他和托兰不得不支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应对一整队莱塔尼亚术士,再在被更多人发现时全力逃跑,避免引祸上身。玛恩纳坚持自己能应对,托兰只是拉着他一路狂奔,拜托他考虑下同伴死活。

共同连着追了两个月的线索,无论是打架路数还是生活方式都难免熟悉起来。玛恩纳偶尔有点傲气,但从未瞧不起任何人,无论是疲于奔波的萨卡兹或叛离家族的骑士,他普通地保持距离。心存不满的人打不过,私底下没少议论。挑起话题的萨卡兹态度强硬:“不过是个贵公子,又何必屈尊来体验平民。”托兰难得语气不善地顶回去,最后演变到互相扯着领子把对方摁到地上。

托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,他们跟着玛恩纳,起先是为了一点明晃晃的光亮。后来演变成玛恩纳跟着他们,风餐露宿,苦没少吃,背后还要受自己人的刻薄。自己人是一直同行的兄弟,难堪的话从嘴里说出,更加惹人心烦。

本来没想兴师动众,可惜打起来的动静不小,结束时围观了一圈的人。队里打架常因为口角摩擦,没几天就和好如初。这次两人却都没退步,也没提动手的起因。猎人里各有看法,一时有点尴尬。

两天后来的反而是玛恩纳。托兰养伤,只好对切斯柏爽约,想不到他找了玛恩纳。金色天马掀开帘子时,照常是冷着脸没说话,转头放下了猎来的罕见羽兽。什么都没瞒住,托兰先是苦笑,过会儿演变成会心的微笑。

 

携带的物资里,干粮剩得不多,最后几天可能要靠打猎了。托兰把自己的水壶丢过去,“喝点吧。”

玛恩纳没拒绝。出来历练这么久,他早没了什么讲究。苍青色穹顶在头上横亘,连成一线的星辰指向更远的方位。

“那是我以前的家。”

玛恩纳没有转头,托兰已经坐到一旁,自然地接过水壶,就着喝了一口。

“沿着星星指出的路一直走,就能找到家。这是以前父亲告诉我的。”他翻了翻包,又掏出块压缩饼干啃:“只要我到家,桌上就会摆好热腾腾的菜肴,迎接我的回去。”

赏金猎人很少讲自己的事,他一向对过去缄口不谈。卡西米尔北境和乌萨斯接壤,连年饱受战火困扰。玛恩纳想到很多,还是直白问道,“为什么?”

“什么、哦你是说,为什么出来,为什么当赏金猎人?”

托兰想了想。玛恩纳从他手中掰过一块饼干。

“我长到能轻易地举起铁剑的岁数,我们的住处被炮火袭击。我失去了母亲、失去了祖母、失去了从小玩到大的野地。而父亲呢,失去了一切。”

他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,语气平静:“我们向南搬,紧靠少有人踏足的林地。父亲开始酗酒,经常打碎家里的东西。最后在一次打猎中,睡在了寒冷的野外,再也没醒来。我呢,就捡起他的刀,继续做猎人。”

说到这,他露出个微妙的笑容,“玛恩纳阁下,你知道接过萨卡兹的武器是什么意思吗?”

没等对方答话,他自顾自说下去,“其实对我们这行来说,也差不多。不久后,我撞见了位赏金猎人在‘干活’,他要杀了我。结局嘛,就是我拿走了他身上的两样东西。一个是够我下个月都不用再忍受林子里虫子叮咬的钱袋。另一个,是能在黑市和地下城市出入的凭证。”

他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找到了更适合发挥的职业。接任务时不难遇见疲惫不堪的人,他不过是其中一员,为了生计拼命奔波,诸多苦难从身边掠过,他耳闻目睹,却尚且无暇去想。

直到有次,猎人小队在追逐猎物时遇见了一位“骑士”。后面的他们就都知道了。

 

玛恩纳双手交叠枕在脑后,“不容易。”他评价道。

托兰笑起来,“不用勉强做出什么感想。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,只不过他们有的不像我这么幸运,能走到今天罢了。”

玛恩纳想了想,却摇头道,“卡西米尔的骑士本来是为此而生的,但他们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。莱塔尼亚蠢蠢欲动,乌萨斯又从未遮掩野心。”他低头望着自己未缚甲的手,自语道,“卡西米尔该如何做?”

作为临光,我该如何做?

 

原野从山脚铺开,延伸进杳无人烟的边境。战火四起,他们只能在星河下稍作休憩。托兰眨眨眼,说,“你不觉得此时该吟诗一首。”

啊?玛恩纳皱眉看他。“你念诗像唱歌。”他无情评价。

“我就知道你那次在听!”托兰大笑起来,他站起身,清清嗓子。

 

‘关于那颗星,我只知欣赏,’

‘像灿烂萤石,’呃,‘一会变红,一会变蓝。’

 

冷风吹过,扬起头发和衣摆。他停在那,一时半会想不起其他内容。

“别丢人了。”玛恩纳无语道,面上却带着了些许笑意。

 

3.

莱塔尼亚人距离驻地还有一座山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。巫术带着破甲之势从四面冲来,玛恩纳面色一沉,金色的剑意从鞘中喷薄而出,堪堪挡住了劈面而来法术束流。

带着假面的几个术士陆续从暗处走出,未能得手没让他们有太大挫败,但看到这个灭了他们一整队又让人苦寻已久的骑士,不免动起火来。

“去死!”

显而易见的法术并不难躲,但术士施加的能量逐渐聚拢,有要形成困笼之势。对方似乎只有这几个人,却敢一路从边境跟过来,想必不是普通的术士。玛恩纳挑起眉,“你们追得太深了。”

“用不到你管。”

托兰先行去探查方向,如今这里只有他一人。一对多啊,身陷囹圄,玛恩纳想,犹如骑士小说一样。

他心中升起一丝滑稽,摆出冲锋起势:“那来吧。”

长剑势不可挡,急速冲来,能量阵一瞬间出现裂痕,莱塔尼亚人还未来得及一一填补,玛恩纳已经将其中一位施术者击倒。

不留片刻喘息机会,玛恩纳转瞬靠近下一个人身边。接着是下一个,然后再一个。

术法几乎来不及打到他身上。为首术士心中暗惊,“怎么会!”眼见同伴接连倒下,此刻再没有退路可走。他咬紧牙,扬起法杖,嘴里飞速吐出晦涩难懂的语言。周围景色随之变得暗沉,即便玛恩纳一句听不懂,也能感受到咒语中的禁忌和黑暗。

他疾步冲上,想要直接打断对方动作。术士躲闪不及,被长剑径直刺穿,却发出愈发疯狂地大笑。他连串说着模糊的莱塔尼亚语,声音尖锐刺耳,玛恩纳只能听清其中“复仇”之类的话。巫王下属果然脑子都不太清醒,他抽出剑,准备再给对方致命一击。

暗沉的景色却没任何好转的踪迹。周身变得阴沉可怖起来,仿佛随时能降下惩罚。

“这是什么?!”托兰吃惊地奔过来,“我就离开了一会!”

玛恩纳冷冷地把术士甩到地上,托兰掀飞他的面具,“快说,怎么停下来!”

术士只能从喉咙发出森然笑声,声音越来越小,瞳孔涣散,死了。

 

“天啊。”托兰缓慢退后,抽出剑站到玛恩纳身边,喃喃道,“我们在这大声呼救,驻地能听到吗?”

“少说废话,”玛恩纳神色一凛,“来了。”

 

肉眼可见的植物迅速腐烂破败,几声唳声唐突在耳畔响起,紧接着,黑色的术流从天而至。

兵器铮鸣,两人不停格挡,束流却能探察他们的攻击般,频频绕开,准确无误地刺在身上。托兰额头挂了彩,血流到一边眼睛模糊了视线,急道:“我替你先挡住、”

转瞬的功夫,束流便都扛在他一人身上。玛恩纳深深看了他一眼,无需多言,高举起剑立在眼前。

 

顷刻光雨肆意而至,却不带润物无声的柔和。金色的光辉紧密袭来,细雨连绵之下,唯有剑影。

 

耳边细碎的噪音犹隔天外,忽远忽近,显得虚幻又不真实。托兰睁开眼,队友已经在身边忙得团团转。他们紧着给两人包扎,玛恩纳坐在一旁,受了些伤,但看起来精神还可以。

“你醒啦。”不久前打过架的队友低头看他,“怎么不先过来通知一声,要不是察觉到动静,你们没准还要遭大难。”一会又嘀咕道,“要不是小少爷,你今天准得交呆在这。”

那你们怎么不早来。托兰没说出口。有玛恩纳少爷在,你们不来没准也无妨。这句也没说出口。

他扭过酸痛的脖颈,看去不远处的临光,带着点笑意和刚开口的嘶哑问道:“刚才那招,教教我呗。”

 

4.

初秋的时候他们从大骑士领不远的城外带队启程,前往战况紧急的乌卡边境。他们走得不慢,途中托兰还在反复练习学来的剑法。玛恩纳过来检查进度,用一只手化解他的攻势,露出嗤笑的表情再走掉。

托兰指责这种比试的不公。他是赏金猎人,有的是剑法外的手段。何况骑士格斗技巧他还并不熟练,被吊打与实力无关。

“随你怎么说。”玛恩纳倒是真不太在意。能完成任务就行,这方面托兰和他不谋而合。

途中顺便给位贵族带去点教训。这家前阵强收私税,交不上的人就扣押在庄园里干活。玛恩纳拿到资料,对着纸上的照片“嗯?”了一声。

“你认识吗?”

“认识。”玛恩纳放下资料,过了一会道,“以前不过是嚣张跋扈些,未曾想已经沦落至此。”

托兰感慨地摇摇头,“物是人非啊游侠老爷。”

 

炮火屡次席卷城野,边民为活命四处逃窜。队伍一路穿过遍地尸骸的战场,满目皆是疮痍,确实对得上一句“物是人非”。

城外鱼龙混杂,小偷和强盗看着他们的衣着和佩剑不敢上前,难民、农民、工人、落魄贵族,一切无家可归的人安营扎寨,早已变得神魂麻木,只有在看到光鲜亮丽的骑士时,才全神投来目光,一刻也不曾挪动。

他们背着暗含种种含义的注视渐行渐远,未发一言。回头望时,帐篷的灯火连成一道线,藏在大骑士领的城墙下,被移动城市的阴影彻底笼罩着,如同黑夜中蛰伏的魂灵,沉沉诉说着悲痛。

 

直到走进漫无边际的麦田,完全看不到城市的一点光景,玛恩纳才缓缓开口:“父亲在来信提起我骑士称号的选定。我没有接受。”

托兰嗯了声,不太惊讶。

“我没有接受。因为我尚未有解决如今卡西米尔困境的办法,也无法全然置身事外。”

“……或许是我看得不够多,托兰。骑士应当站在弱者的身边,而现在的卡西米尔,并不如此。”

战争尚未平息,贵族贪婪争权,商人盘算着如何攫取最后一丝利益。如今外患临头,才显得内忧不那么紧迫。如果之后一切平定,滋长的腐烂却已经蔓延到无力改变,他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接受一个无关痛痒的称号,只为承接家族的荣光呢?

托兰转头看他,没有接话。

玛恩纳有自己的路。而一旦下定决心,没人能拦他。他想,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的。他是世家的次子,源石技艺都闪耀着光辉的临光,他们的临光。又怎么非要在外面被风吹得皮肤皲裂,几天都没法洗澡呢。他会回到大骑士领,回到明枪暗箭的卡瓦莱利亚基,去尝遍里面的人情世故,然后成为真正的自己。

但心底还有个声音在说,他又是否真的甘愿?

玛恩纳·临光,如果他不曾改变,也许终有一天,他们仍会在乡野的田间再见。而那时候,卡西米尔会走到何处,亦无人可知。

 

5.

距斯尼茨和约兰塔最后一封信送来后,已经过去了太久。玛恩纳很难再轻易入眠,他彻夜坐在篝火旁,所有人围在一起,他说,“我要去找他们。”

大家愿意追逐。起先有骑士,猎人,还有承蒙恩惠的平民。骑士循信追踪,猎人探寻荒野,平民四处打探。但渐渐地,骑士要归队,猎人要接活,平民要过自己的生活。所谓的萨卡兹骑士团早就解散,西里尔都回到家养老。玛恩纳不愿他们跟着浪费精力,最终确定不时在酒馆碰面,各自收集消息,等聚会时一同交流互通。

于是只剩下玛恩纳一个人。

严格来说,托兰并未走多远。第三年的时候,他回到住处,屋里空无一人。到了半夜,玛恩纳推门而入,开始吃灶台留下的兽肉。

托兰躺在行军床上,在黑暗中睁着眼,耐心地等他结束才开口:“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

玛恩纳说,管好你自己。

托兰一瞬间想坐起,想了想还是维持在原地。好像又回到他们相遇不久的时候,贵族少爷和散漫猎人两看相厌,托兰说,骑士阁下也会亲自打猎啊,玛恩纳就说,管好你自己。那时他们还没学会分享猎物,执拗地并行但很少交流,直到被没完没了的战事和征战骑士摁到一起。托兰很快要去解决新的委托,他选择了自己面对卡西米尔现状的方式,但他不愿看玛恩纳一直这么下去。

“你接下来怎么办?老西里尔,还有那两个侄女呢?”

或许他真的已经无路可走,或许他的路又真的被逼到只剩回家一条。

 

游侠难以回答。光辉在他眼前坠落,监证会却缄口不言。他辗转荒野与城际间,与大骑士领一次次通信。每收到一次回信,心中的绝望就越甚。而最近的一次,几乎是明白地向他施压:回城,抛弃经历过的一切。

从前他驰骋洒脱,原来不过是有人在挡着。现在矛头对准自己,还有年迈的父亲与幼小的侄女,他还能倚靠谁?他自顾不暇,又怎么剜除眼见的苦厄。

只是他不甘心。临光这代最耀眼的明星突然销声匿迹,他连详细的知情都不能。沾染战事的长枪尘封,竞技比赛迅速兴盛,历史悠长的传统骑士成了满是尘埃的古董器物,仅剩微不足道的瞻仰价值。临光家除了赫赫战功引人注目,如今面对更多是抛之弃之的质疑和冷漠。

 

长久的沉默后,玛恩纳开口:“五年。”

“五年时间,我会一直找下去。”

“如果在那之后,依然……没有结果,我会回到家,用尽所有精力去照顾他们。”

这是他的决心,也是他的无奈。

 

托兰唯有悄声叹息。

 

6.

但压力来得远比预想要重。几天后,一封家信让玛恩纳连夜回到卡瓦莱利亚基。年迈的家主已有疾疴在身,话不能说长,路不能走远。玛恩纳接替过大部分担子,焦头烂额。他辞退了所有佣人,清点家产,典当,售卖,全部拿来补贴家用。忙了几天,顾不得家里四处杂乱。

某天夜里,他被走廊的声音吵醒,不动声色地靠过去,才发现是玛嘉烈和玛莉娅在折腾。她们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,深更半夜来擦落了灰的画框。旁边零散放着清洁工具和梯子。画里的斯尼茨和约兰塔微笑并肩,玛莉娅抬头看着,有些茫然。稍长一些的姐姐走过来,摸了摸她的头。

玛恩纳没说话,安静站在一旁。姐妹俩动作算不上熟练,毕竟以前很少干这种事。直到彻底够不到最高处的先祖后,她们才放弃地丢掉抹布,一齐疲惫躺到地毯上,长长舒气。


古宅夜里空旷寂寥,玛莉娅从未发现天花板的纹饰如此繁复。她盯了许久,突然问道,“他们还会回家吗?”

玛嘉烈陷入沉思。回过神发现自己沉默太久,赶忙说,“他们从前不就经常在外面,没准哪天就回来了。”

“没准哪天?那,他们能在新年之前回来吗?”

“有可能哦。”

年幼的妹妹情绪变得很快。她兴奋起来,“那我要在新年的时候,把房子装满彩灯,四处都贴上贴画!啊,叔叔可能不让……但祖父会让的,祖父同意了,就是叔叔也没办法。”

少女为童心的妹妹勾起嘴角,提到老西里尔时,神色又黯淡下去。她眼见昔日的战争英雄如何发病,又知道长年在外的叔叔如何得知消息便飞快回家。

玛莉娅小心翼翼观察着姐姐的神情,几乎要哭出来,“祖父是不是,病得很重啊。”

可让西里尔倒下的,何止是身体的重压,还有卡西米尔这道心头的刺。玛嘉烈挤出笑容,摇摇头,“祖父会好起来的,到时候我们一起把家里装满彩灯,再贴满贴画。”

“到时候叔叔和祖父都在家,没准还有爸爸和妈妈,一定会很热闹的。”

玛嘉烈也忍不住憧憬起来。随着抽条身形与日俱增的还有她的剑术,每日练下来,竟在成年人中都难逢对手。“难得他们都在,可以指点我好多招了。总没有人愿和我对练……”

孩童和少女不记得是如何入睡,只知道醒来后躺在了房间柔软温暖的床上。玛恩纳一个人回到屋里,坐在窗前,对着长夜静思。

他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。

 

托兰的信在不久后送来,开头就带着熟悉的风凉话:

 

尊敬的玛恩纳·临光阁下:

我知道你不愿回我。你不愿回任何人。

但是玛恩纳,我也知道你会看。就像多年前你躲在帐篷里听我们在火堆前唱歌,之后路上偷偷哼着相同的曲调。

你找了份工作?没受封也没进监证会,倒像你会做出来的事。你在隐藏自己,带着临光家一起,避开那些居心妥测的试探。我虽然不乐得见贵族小少爷从此收敛锋芒,沉陷在城市里,把野外吹的风全给忘了,但我相信你的选择。

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忘掉我们见过的一切。游侠,次子,上班族,无论是什么,你始终是我的、我们的临光。

好多人说临光家会就此没落,我从不理会这种言论。但你得理会我。回我。

不然给你念诗。

很忙的托兰

 

后面附了他曾念过那首诗的誊抄,还有一张夜空的照片。拍得不怎么样,勉强能看见连成线的星星,永远指着一个方向。

 

7.

偶尔的偶尔,很偶尔的偶尔,在玛嘉烈离开卡西米尔,西里尔去世后,托兰会突然出现在宅子。玛恩纳从宿醉中清醒,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什么人正在说话。可能是他最近真的疏于防备,居然在自己家窗户边迎来了不速之客。

又可能因为他潜意识对对方的放松。玛恩纳睁眼那刻便要翻白眼,托兰坐在桌子前,毫不自觉地挥挥手,仿佛真的只是闲逛至此。

他合上手中的诗集,递过市面上最流行的骑士小说:“想不到你也有这种爱好。”

“只是玛莉娅要看,”玛恩纳冷着脸,“你要是来招人烦的就走吧。”

“可别这么紧张,保准没人发现我。”

托兰摊开手,放松地靠在一旁。他适时来传达些消息,边境查到了什么,村子又收了几个人。

你完全可以书信里说这些,而不是——不是直接来见我。

甚至,这些事也没必要再告诉我。

难以表述的心绪浮动着,终究没让他讲出口。显而易见的目的横在两人面前,一个不愿退让,一个任凭发展。自己心中是否也有一点期待,玛恩纳从不关心。压过来的事太多了,他怎么想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。

玛恩纳最终开口时,只提了生意。诸多眼睛都在盯着临光,他不能让玛莉娅随便出门。事事都要谨慎,有个信得过的帮手是最好的。赏金猎人说都包在他身上,他可要和贵族老爷打好关系。

还没发工资的贵族老爷背过身,疲惫地连讽刺都无力再有。

别的事就一直不咸不淡地横着。

 

8.

新的一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如约而来。玛恩纳跟往年一样,辗转于公司和酒会,在上司和客户面前尽量笑得谦卑,只为让人相信临光家主是如何被拔光了刺。

加班到深夜,他头痛欲裂地往回走,忽然发现很难记忆起星星该如何辨认。大骑士领高楼林立,夜晚灯火璀璨,仰头看只有蒙蒙雾霭。

他不常想起以前的事。不是不愿,主要是忙。忙着上班,数数家里还有多少器具能卖,除了几把常用的剑,仓库里的也不是不能典当。看好侄女不要乱跑,还要不时关注各大企业的动静,再静观监证会的风向。

信倒是没断过。起先谁的都有,最后旧友们大都失望,断了往来。只有一个人的信依然稳定送进邮筒。寄出地点从不统一,各地信使的标记千奇百怪,甚至会围着卡西米尔绕一圈,再回到滴水村。

最近一次停在卡瓦莱利亚基,临光宅两条街外的邮局,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,琐碎的废话。因为从不期待回应,所以索性在信后随意地画起了小人。

谁谁结婚,谁谁退休,谁谁死亡,唉不过我安置好了他的家人。近来大多是这些。他们过了争论不休的年纪,托兰也成了唯一还总来联系他的旧人。他本不用这样,玛恩纳想,但托兰就是不。

收到信的第二天,玛恩纳一早去公司,路上经过小巷,托兰坐在里面朝他打招呼。

玛恩纳恍若未闻,目不斜视地离开。

 

托兰从阴影走出来,“我以为你至少会有点反应。” 

“你为什么在这?”

“真伤人。赏金猎人可以在任何地方。”

“现在可没你的事情。联赛要在一个月后才举行。”

“我有商业联合会的八卦。”

“不想听。”

“你侄女的事呢?外面那个。”

玛恩纳停住了脚步。

 

他又皱起眉,托兰熟悉的方式。萨卡兹神色未变,“现在你想听吗。

玛恩纳妥协地叹口气。“下班后。”他指了不惹人注目的一处僻静之地,事关玛嘉烈,托兰既然亲自来见他,想必是有了确切的信息。

 

9.

托兰能查到,别人也可能触探到她踪迹。这不是什么好事。

赏金猎人一行曾遇到切城逃出来的难民。“那光芒,好像一轮太阳。”托兰给他形容,看着对方默不作声又笑道,“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,可以先放心啦。”

他们又知道不会如此。骑士在外游历,却是有家难回,只能在凶险的战场边缘遥望故土。卡西米尔虽然不配,可终究不应大门紧闭。

被关在外面的又何止玛嘉烈一人。玛恩纳心中烦闷,点点头表示知晓,转身要走。

“你去哪?”

玛恩纳奇怪地侧过身,托兰拍拍身下的杂物箱,“急着进来时搞丢了身份证明,我可是没地住呢,今晚要下雨的!”

天马挑起一边眉毛,萨卡兹得寸进尺地迎上来,“你不会忍心让老朋友露宿街头吧?你会有办法的。”

“你自己处理。”冷酷的家主赶着回家处理工作,丝毫没再管他。

 

夜里他整理完文件,窗户忽然被敲了敲。如同经典剧目一样,求爱的男孩爬上阳台前来幽会。只不过屋里的人只会摆出臭脸,毫不欢迎,对于“求爱”和“幽会”的字眼更是嗤之以鼻。

看着面前斗篷滴着雨水、挂在房子外的托兰,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玛恩纳难以理解。

“我说你自己处理。”

“别这么无情嘛,至少看在我连夜赶来大骑士领的份上。”

 

玛恩纳缓慢拉开窗户,卷着青草味的潮湿扑了满脸。

电闪先至,紧接着是雷鸣,劈开庭院的黑暗,照亮他们两人的脸。托兰半蹲在外面,露出了个笑容。

玛恩纳短暂地闭了闭眼,不可抑制地在这半秒让自己沉浸其中。半晌才说,“……进来前把鞋擦干净。”

 

安顿好玛莉娅回到屋内,托兰已经从浴室出来,擦着头发饶有兴趣地看书柜的一角。信件整齐地收纳好,他翻出其中一封寄出地址在滴水村的信,“哦!你没扔。”

玛恩纳丢来一件衬衫让他穿上。“留着当壁炉的燃料。”

“那就行,说明还是有点用处的。”

 

他在床边打了个地铺。入夜,玛恩纳望着天花板,隔着家族遗留宅子的屋顶,隔着阴云遍布的天,看不到指点方向的星辰。托兰卡什躺在不远处,呼吸平稳。外套带着雨水的气息,澄净凛冽。玛恩纳合上眼,难得无梦,睡得安稳。

 

10.

1097年,耀骑士选择以不屈之姿回到众人面前。到了特锦赛后半程,玛恩纳决定给自己放个假。

离职手续在年假后,办得一丝不苟合乎程序。回家简要整理东西,他看到了书柜角落的信。新的旧的,堆在一起,全来自一个名字。

他坐下来,拿出钢笔,铺开信纸,提笔写道,

亲爱的托兰卡什:

 

直到玛嘉烈回家,在楼下和玛莉娅聊起近闻,佐菲娅拜访,她们再一同出门,他依然坐在那里。

白天的大骑士领明朗繁华,人流汇集又离散。玛恩纳看了很久的窗外,最终什么都没写。

他落了款,收好信纸放进口袋,不打算把它交给任何人。

桎梏终于落在身后。幸而明日仍会再见。

 

11.

 

假期最后一天,玛恩纳和托兰见过一面。玛恩纳主动提起,切斯柏那本诗集是我给的。托兰笑得更甚,说,我知道。

他们并肩走在深秋的麦田中,托兰没开口的是,那是他唯一记住的诗。

 

-End-


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My star


All that I know

Of a certain star,

Is, it can throw

(Like the angled spar)

Now a dart of red,

Now a dart of blue,

Till my friends have said

They would fain see, too,

My star that dartles the red and the blue!

Then it stops like a bird; like a flower, hangsfurled:

They must solace themselves with the Saturn above it.

What matter to me if their star is a world?

Mine has opened its soul to me; therefore I love it.

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评论欢迎><


编辑:这篇和其他几篇会改做无料小本,后续信息和摊位会在lof和cpp上发布。本和文同名,cpp可以直接搜到,欢迎点个心愿单。

饮酒清明

功能说明

1. 独立查看“饮酒清明”发布在LOFTER的所有文章
2. 文章更新通知提醒
3. 归档方式查看
4. 方便的分享文章到微信、微博

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APP

本应用由UAPP生成,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。UAPP支持LOFTER、网易博客、新浪博客、百度空间、QQ空间、blogbus、豆瓣日记、点点网、搜狐博客、网易摄影等生成个人应用。

了解更多

联系我们|招贤纳士|移动客户端|风格模板|官方博客|侵权投诉 Reporting Infringements|未成年人有害信息举报 0571-89852053|涉企举报专区
网易公司版权所有 ©1997-2024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10186号 浙ICP备16011220号-11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:浙B2-20160599
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: 浙网文[2022]1208-054号 自营经营者信息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网站 12318全国文化市场举报网站
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2220015号 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4230011号